华丽的宫装,像花瓣一样,被一点点剥掉。
车轮滚滚,马儿身上拴着铃铛,叮叮当当的声音,盖过了一切隐秘。
幽暗的马车中,月影忽明忽暗,光怪陆离间,让人又忐忑,又沉醉……
花台夜宴散场后,杨昭回到东宫。
说是东宫,其实自皇帝当太子的时候开始,就没有再修缮过。
宫墙看着有些陈旧,连里面的陈设,也有些年头了。
内务府提议修缮一新,但杨昭拒绝了,他一向不在意这些。
而杨昭入主东宫之后,朝局渐稳,众臣也逐渐开始尽力辅佐。
如今外有武平侯和镇北大将军,内有莫丞相和陆佩文、刘以翔等人,杨昭也逐渐培植了一些心腹。
杨昭一向勤勉,就算回得再完,都要将折子看完才肯休息,但今日,他看着庄太妃和静瑜公主泪眼迷蒙的相见,便忍不住有些感慨。
他独自坐了一会儿,唤来小楠子。
“去惠祥宫。”
小楠子愣了愣:“惠祥宫!?”他似乎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。
小楠子顿时反应过来,急忙应声引路。
杨昭并没有带太多人,唯有小楠子拿着灯笼,走在他身旁。
夜深了,周围黑漆漆的,灯笼的光有些微弱,小楠子走得小心翼翼,但杨昭却镇定自若。
去惠祥宫的路,他小时候走过许多遍,记得很清楚。
那时候,他还不到七岁。
母妃告诉他,要记得去给父皇请安,父皇若是笑,你便跟着笑,父皇若是生气,你就立即跪下认错。
最初,杨昭不懂,母妃为什么要这样?后来大一些才明白,母妃家族式微,她又不怎么得宠,便一直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
杨昭是体谅过她的。
他虽然不喜欢去讨好父皇,但是父皇高兴了,母妃也会高兴……他便以为这是好事。
但后来,母妃的要求越来越过分,时常本末倒置。
母妃不关心他读的是什么书,却关心有没有被父皇看到;
教他写诗作文,也必须对父皇歌功颂德,百般示好;
就连母妃自己,都是人前温柔娴静,人后歇斯底里。
久而久之,杨昭便厌倦了。
他逐渐长大,有了自己的主张,便开始与自己的母亲对抗。
母子间的矛盾愈演愈烈,惠妃说服不了儿子,训斥也没用,暴怒之下,便对他大打出手。
但打了第一次,便有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整个惠祥宫的人,都视若无睹,躲得远远的。
唯有青兰,每次偷偷给杨昭送药。
自从杨昭设法离开惠祥宫,离开惠妃之后,便很少想起她了。
那似乎是他年少时的一个噩梦。
这些年来,也唯有盛星云偶尔劝他,去看看自己的母妃,但杨昭嘴上应着,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。
七年过去,他是第一次,想去看看惠妃。
惠祥宫门口的灌木丛,已经长到大半个人高了,也无人修剪,夜风一吹,看上去有些瘆人。
杨昭驻足一瞬。
守门的太监眼尖,一下发现了他。
“殿下?”老太监声音微颤,有些不可思议。
杨昭迟疑了片刻,问道:“我母妃睡下了么?”
老太监满脸堆笑,眼角皱纹深深:“没呢没呢!娘娘日日都念叨殿下呢!”
杨昭面色微顿,低声:“带路吧。”
老太监连忙应声。
惠祥宫和当年的样子相差不大,不过草木幽深了些,冷清了些。
杨昭站在庭院之中,面对着惠妃的寝殿。
寝殿之中,烛火高燃,窗棂里是一片温和的淡黄色。
杨昭驻足,眺望片刻。
“殿下不进去么?”小楠子低声道。
杨昭思索一瞬,上前几步,缓缓拾阶而上。
“昭儿……”惠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门外的杨昭身形微顿,错愕抬头。
隔着一扇门,他听到惠妃在同宫女说话。
惠妃好似在自言自语:“本宫就知道……昭儿最是聪明,一定会是众皇子中,最有出息的一个!他可是本宫的儿子!”
她的语气充满骄傲,宫女连忙附和。
门外,小楠子下意识看了杨昭一眼,杨昭一言不发地听着。
杨昭抬手,正准备推门。
忽然,惠妃话锋一转:“他既然已经当了太子,为什么这么久了,还不来看本宫!?”惠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。
宫女小声安慰道:“娘娘……许是太子殿下政务繁忙,还没顾上……”
惠妃尖声道:“可他不是还时不时去云瑶宫吗?他有空去看那个贱人,居然不来看本宫!?”
杨昭眸色微滞,神情有些复杂。
宫女连忙道:“娘娘请慎言……这些年来,若不是云妃娘娘叫内务府照应咱们,恐怕日子都过不下去了……若是再得罪云妃娘娘,那可如何是好啊?”
惠妃怒道:“她以为给点小恩小惠,本宫就会原谅她?做她的春秋大梦吧!她卑鄙无耻,抢走了本宫的儿子,占了本宫的位置……她不得好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