滚落的赤真珠停在谢辙的脚边。它不再散发出那种暗沉的、诱人的红光,但谢辙仍然拉着聆鹓后退了一步,就好像它是一块炽红滚烫的熔岩。
「从今以后,七大法器皆由人类世代掌管,黄泉十二月不得擅自保有。按照命令,走无常携带指定法器,交由自己认可的人类。被选中者,将授予守护者的称号,而后的继承、遗弃、丢失、抢占等,发生一切所有权转让的情况,皆由人类自己负责,与尔等无关。当其公开身份,宣布持有权时,则承认其身份,不追究来历。在寻找守护者期间,任何持有法器的两位走无常不得接触;法器离手后,任何走无常不得再度通过赠予、掠夺、交易、租赁、欺诈等形式获取法器并长期持有、使用。」
「你们知道吗?若说我对人类仅有鄙夷,也不尽然。」朽月君忽然转向谢辙与聆鹓,认真地说,「例如我现在就能想到人类文化中一些有趣的词。例如什么得鱼忘笙,鸟尽弓藏。」
她的怨气并非没有来由。虽在先前他们与朽月君的关系是水火不容,势不两立,但此刻换到她的角度思考,会这么想也理所当然。
「为什么?」神无君问,「为什么要交给人类?人类的自制力从不应该被高估。」
「在六道无常手中,法器只会招致不幸。赤真珠在清和残花手中,催化了她的精神意志,令她坚决了赴死的决策。同样,郁雨鸣蜩当着你们的面做了什么,你们亦有目共睹。阴阳往涧当年发生的事,更不必多说。更多细节,也不胜枚举。」
「如今我已然知晓,这一切悲剧的源头,正是因为黄泉十二月的身份。法器作为‘天用以神降的载体、媒介、中继之物,负有连接六道的特性。而走无常既非生者,又非死者,亦不是鬼神,却以相同的特性行走于六道,往来于人间。」
「如此,便会引发无声的共鸣,谁也不会料到命运将会往何种方向发展。高于欲界外的命运、时间之流,是我等也无法干涉之物——但凡撼动六道稳固之存在,定是难以掌控的。难以掌控之存在,定是危险至极的。」
「人类固然贪婪、不自制。但这些本性,自是生灵的一部分。倘若有朝一日,七大法器的守护者云集一堂,也未必会做出不该做的选择。纷争无休无止。只要人人都想得到法器,那么人人都得不到法器。在人类手中,法器的力量会被有限的灵力制约,随时间流逝,会愈发难以发挥它们真正的力量。有时,这些东西在人类手中,甚至有意想不到的好处。」
「谢公子不会真的以为,自己未被拽入地狱,或沦落到魂飞魄散,是运气使然吧?」
如此淡漠而尖酸的语言,反倒是令谢辙想起了什么。他慌张地在身上翻找着,终于在衣服内侧找到了一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东西——那金丝砗磲的手串竟就在他的身上。
「当时……睦月君将它交给我们。」谢辙一阵后怕,托着砗磲的手都在颤抖。
「原来如此,」朽月君幽幽道,「是这东西定住了你的魂魄。」
神无君微微挑眉,也不知是在嘲讽,还是在实话实说:「我当你一直记得。」
竟有四件法器同时出现在一处。谢辙的脑子飞快地转着:铂银香炉与蓝珀大抵仍由百骸主看护,琉璃心定然在忱星姑娘手中。如果这位大人要重做发配,定是要将其回收的。可是本就属于施无弃的香炉会怎么处理?百骸主终归是个妖怪。不过,或许再也轮不到他操心。
朽月君上前两步,在由阎罗魔控制的三人面前踱步。她用耐人寻味的语气说:
「倒也不必如此讳莫如深。我向来说话直,您是知道的。您之前说的一切理由,似乎刻意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。‘难以掌控之存在,定是危险至极的,您这么说了吧?最重要的那件事,没有谁忘记吧?蓝色的琥珀遭到破坏,剥夺了梁丘慕琬黄泉十二月的身份,让她在所谓自由意志的决策下永久放弃了生命。单单是找回名姓一事,就脱离了你的控制。而法器被破坏的影响,你亦无法掌控——因为法器并非全然属于人类的、属于人道的东西。」
四下安静得可怕,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。天空完全陷入黑暗,夜色支配大地。群鸦的身影全然隐匿在黑暗中,唯朽月君的身影像一团火一样。
「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,为什么?为什么她毅然赴死,而不是选择活着?人类不是常说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吗?我不理解,即使有了人类的心脏也不理解——无非是徒增不理解带来的无知之痛罢了!你们谁能告诉我答案?不……不必说,就算说给我,我也未必听得懂,我也未必想听。兴许不到时候,兴许永远也到不了时候……但我会活着。我会一直活下去,心安理得地活,名正言顺地活,逍遥自在地活。带着这颗心活到我凭自己找到答案,活到连我也有想要赴死的那天!」
黑暗中,有荧荧微光亮起。它散发着青蓝的柔光,翩跹地来,在朽月君身边萦绕。她伸出手,那只孱弱的光蝶就落到她手上。她忽然就想起很多人的影子,但随之而来的情绪只有强烈的麻木。麻木亦是一种感情,先前她甚至无权麻木过。
她捧起手,试图像以前一样,让这只无力的蝶重获新生。但她失败了,没有理由。小小的光在她手中完全熄灭,再也亮不了,再也飞不动。于是有什么彻底死去。
那人在对抗什么东西呢?事到如今,我依然无法理解。